昨儿梦到姥爷，想来今天正是中元节，该去给他烧点纸。

我是从母亲打来的电话中得知姥爷去世消息的。年五月的最后一天，重庆的大太阳把我晒出了鼻血，没盼到日暮却接到山东传来的噩耗。

是夜不眠，我知道在两千公里外那个看惯凋零的老宿舍中的亲人们亦是如此。天微亮，最早一班回济南的飞机上没有行李的我小心收拾着情绪。落地打车，司机看我焦急，我只说是家里老人病了。若是时光流回昨天便该如此答复，若是昨日赶回，该有多好。

到老社区已是正午，骄阳穿叶斑斑驳驳。老楼下用黑色纱网搭起的灵堂里空无一人，只剩几个桌子上还散着没喝完的几个茶杯。我穿过摆满花圈纸马的过道，转行至三楼，姥爷家门虚掩。来帮忙的几个女邻居正在姥爷屋里说话，见我来了都起身去给我拿孝章白鞋。磕完头我见舅舅蹲在阳台红着眼睛就也蹲过去一起抽烟，相对无言，默默听女人们谈论着姥爷临走前的事跟一些家庭矛盾恩恩怨怨。

不一会见到母亲，她眼睛又红了，说不出话指指西屋，我知道是想拉我先去看看姥姥。鼓起勇气走进去，我发现姥姥由于牙齿脱落，这几年面颊凹进去了很多，但一头银发整整齐齐，像是打理过。她问我回来啦，问我吃没吃饭，像平常一样。

此后几日我在姥姥家中暂住。予她念念圣经，也央她讲讲以前的事。清末，姥爷的爷爷自河北来到山东，练过武艺也识得几个字，后来在枣庄开了几个厂子，颇有家产。姥爷成年后时逢战乱，由枣庄辗转淄博，解放后在淄博矿务局工作，后到兖州再到肥城，据说当年来到肥矿时这里只有他一个七级工。

这些事情都是我从未听说的，我出生那年，姥爷53岁。记忆中他是个很板正的人，一米八的个头配上西装、风衣、墨镜，表哥表姐跟我总觉得姥爷像是黑道大佬。

至我记事起就知道爸妈经常把我放在姥爷家里，寒暑假更是。姥爷在阳台养了几笼鸟，有虎皮鹦鹉，有云雀，还有一只很讨人喜的八哥。每天清晨天蒙蒙亮，窗外的、屋里的鸟就一齐叽叽喳喳叫起来。等我起床，姥爷已经把屋里收拾了一遍。这还没完，他每天还会把整个单元的楼道跟扶手擦拭一遍才行，完全不管家人抱怨水费开销。

姥爷当过篮球教练，每场球赛都不落下，电视对面的茶几下放着几个小本，其中一本用手写记录着cba这个赛季每个队伍的胜负比分。若当天没球赛，他就两眼一眯听会京剧打发时光。

午饭后姥爷是一定要睡觉的。小时候趁他睡着我会去揪一揪他长长的眉毛，姥爷被闹醒了就抱起我用青青的下巴渣我的脸。挣开姥爷我就在几个屋里窜来窜去，一会摘点叶子，一会玩玩水瓢就到了傍晚。

晚餐姥爷是不怎么吃的，但他嗜酒，每顿都要喝点。夏天热的狠了就在啤酒中放一块冰糕，平时上山捉了蝎子摘了枣子也都第一时间拿来泡酒。

有次我问姥爷，这辈子得喝过多少酒呀，有没有一火车呀。姥爷说啤酒的话得几节火车厢是有了，我又问火车有多少火车厢呀，姥爷就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笑笑不回答我。

那时晚上姥爷家里总是先播山东新闻，再看新闻联播。八点一过，姥爷就把自己的小灶开起来，夏天弄几个凉菜。冬天的小灶就讲究了起来。什么猪肉粉条、猪血鸭血豆腐排骨，一个砂锅包罗乾坤。

比砂锅更神奇的是姥爷卧室电视下一米多高的红色柜子，它敦实厚重，是个百宝箱。上层三个抽屉，最左边放我们这些孩子的小玩具。中间抽屉存放的是姥爷常用的工具，像手电、胶带、订书机。最右边靠近姥爷床头，他在抽屉里又加了小盒子将空间格成不同的区域，分别放着笔记、手表、墨镜等物，到后来我长大了发现里面又多了一柄放大镜。

三个抽屉下是一左右双开门的大空间。最里面放书跟工具，有时翻出一本起了毛边的聊斋志异，有时翻出一个游标卡尺，其乐无穷。

柜子最外面分别放着一副跳棋和一副军棋。还珠格格热播的那个暑假我学会了下军棋，总缠着姥爷陪我下。经过一个暑假，姥爷不留神时都已下不赢我，喝了点酒的他还会偷藏棋子逗我开心。

一晃又过几个暑假，学期考前母亲跟我约定考好就奖励辆玩具四驱车，果不其然发挥不错，但她却觉得那玩意儿太贵。后来我不记得也没注意姥爷是什么时候出门的，只记得他回来后把一个长方形组装四驱车盒子放在我面前，一句话没说扭头就回屋听京剧去了，倍儿酷。

窗外梧桐叶子长了又落，落了又长。考上高中后我开始住校，每月只能去一趟姥爷家。等到大学，每年也只回去两次。工作后更只有过年才能在家待几天，每次都感觉姥爷的耳朵更背了，身子更单薄了。但姥爷依然很倔强，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，上楼下楼也不需人搀扶。

18年除夕夜，姥爷叫我下楼放鞭，他把鞭炮跟火机递给我后站在远处看鞭炮燃尽缓缓上楼。那时我们已知晓了他的病情，看着他微微蜷着身子，单手扒住楼梯的背影，我想起以前他高举竹竿挑着鞭炮放，我跟表哥在远处捂着耳朵的场景。

除大四实习那年，我人生其余的除夕都在姥爷家度过。每年初一四点左右我就会被姥姥拉拔起来换上新棉袄，等待前来拜年的人们。

那时我觉得那些大人们好怪，为什么在初一这天笑的那么精彩，又有时候哭得像个孙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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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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