爬过那道山岗，眼前是一片又一片松林，一条山路在林中穿梭，时隐时现。这条山路，通往山里的另一个村子，那是小时候的远方，山的那边，有一座高峰，流传着许多故事。山路边上，被林子隔开了一块又一块村民们开垦出来的细长的梯田，连绵而下。

被松树遮盖住的山路，竟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松针，这些枯萎的松针呈红色，层层叠叠落在路上，像为山路铺了一层地毯，如果你足够细心，还会发现路边松树脚下，一些绿色小精灵正在松针中冒了出来，煞是可爱。

这是2月初，寒冬刚离开，春天还未到来，一场雨后让空气中的湿度增加了不少，夹带着几丝寒气，但是矮丛里的春天显然要来得早一些，松针为路面提供了足够的温度，那些嫩芽就这样破土而出了，顶着松针，开始吮吸着天地灵气。

它们是一些福建山林里常见的植物，有乌蕨、铁线蕨、荚蒾、过江藤、乌蔹莓，等等，无一例外，在松林的庇护下，它们的生长显得不动声色，却又精彩异常，一个不留意，你匆匆的脚步就错过了它们，但当你停下脚步，俯身蹲下，仔细看着它们，在清晨时分，或许它们还会在叶子上挂着露珠，在光照下反射着光芒，这样的时刻，你会对生命有更多的体会。

多么迷人的时刻啊！破土而出的新绿，有着无以言状的美，想不起来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观察生命的生长过程，我想，川端康成在失眠的夜晚无意间看到海棠花，发出的感慨与体验有关，“凌晨四点钟，我看见海棠花未眠。总觉得这时，你应该在我身边。”美的悸动，又有一种希望和绝望交加的情绪。

这些小精灵，查阅资料可以知道它们的门纲目科属，但如果没有亲眼所见，没有蹲下来细细观察，你就难以发现它们如何在松针里演绎生命的律动。阳光透过层云，又穿过树林，洒落下来的一丝一缕，聚焦了嫩芽的舒展，暗红色的松针层里，那一抹绿，惊心动魄的点缀。

离开故乡已有十年，花开一季，叶落一年，山林越来越丰茂，植物的根在哪里，就在哪里生长，它不像我们，在浮世中四处飘摇，它们要的不多，土壤、水分、阳光，这些最寻常的东西，构成它们生命的养分。

我们呢？得到的越多，却越显得贫瘠，我们未曾像它们一样，深沉地拥抱大地，我们只想着站立在大地上，然后宣布拥有，我们最大的失误，就是企图用有限的生命去占有无限的存在——譬如大地，譬如浩瀚星空。

一滴露珠顺着松针落在我脸上，湿润，微凉。猛然发觉，我已经在松林里待了好长一段时间，如果是夏季，这里的风会很大，呼啸而过让整片松林颤动，古人称之为“松涛”，我曾听过很多次，今天不是时候，我也该走了。

而它们，仿佛与这一切都无关，生长，才是它们的全部意义。